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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那一周，一些马尔默人不约而同说了这么句话: 看见没，街上有“动物”出没。市中心不过两三个广场、几条大马路、几十家餐馆、一个歌剧院、一两幢摩天楼的规模。我也发现了街头“毛茸茸”。

　　周四傍晚，几步之遥，走着一只红狐狸和一只小老虎，我看到金色夕阳下它们翘着尾巴的美丽背影。周六早晨十点，一头北极熊走过运河上的行人铁桥，真是结实的大块头，我距铁桥总有五十米，见桥身抖动，听到咔嚓嚓的脚步声。这头雄武的北极熊走下桥。我目送它右拐，翘着的尾巴消失在小径里。

　　上网就明白,号称北欧第二大的兽装会在马尔默开十周年庆。集会从斯德哥尔摩搬到马尔默有四五年了。我是后知后觉，也还有至今一无所知的市民，毕竟是小众活动，尽管这次有来自43国的千人参会。

　　毛茸茸们的网传标签有“内向”、“多从事IT和艺术类工作青年男子”等。我对这圈子不感兴趣，但没法按捺看到“毛茸茸”和人在街头并行时的兴奋。

　　苏珊在哥本哈根机场下飞机，“在机场就看到它们了，火车上都是，和我同车到马尔默，我当时就想，出了什么事了！”苏珊说，“精神有问题的人才穿成那样。”

　　没法改变苏珊的看法，“毛茸茸”里总有存在精神问题的吧。但我没法在觉得好笑时不笑。家人看到我拉着狐狸、搂着小熊的合影说，“很开心啊！”是的，这不由自主。

　　周五傍晚我和先生在小广场进餐， 邻座一个便装帅小伙，脖子上挂着动物聚标牌。他来自荷兰，给我看了毛茸茸照：一头丑狼。他给这狼起了没实际含义的名字，几个字符组合：“必须是狼。”他说：“在这头狼里我找到了认同感。”我想起有瑞典小伙让我写下 “wolf”和“tiger”的中文字符，说自己生性懦弱，要装出厉害模样。

　　为期一周的毛茸茸会有公众开放时间。我去逛了。有些房间进不了。工作人员说，毛茸茸们在里头换服饰，不给游客看，是怕魔法消解。

　　对啊，最吸引我的恐怕不是童话，而是魔法，尽管两者相关。

　　我不觉得有多少人真想变成兽。那是让人恐惧的瞬间，四肢突然长出长毛，一头动物发出人声：“是我，我是你的老朋友啊。”以类人姿态跟旧伙伴作揖，而后长啸而去。

　　然而，偶尔，厌倦于自己所意味的一切，想变成另一个人，甚至想象自己于草地打滚，变成和身边的牛呀、羊呀差不太多的存在，不是外形，而是视线，在大自然怀抱里，对升学、升职或退休，对通货膨胀不知不觉，感受光，感受风……

　　“毛茸茸”与彼此或与人招呼时表现出特别的礼仪，把所有对象当孩童，以日常不可能有的亲昵的身体语言表达情绪，抬起爪子跟你击掌，摸你的头，在周六毛茸茸游行里，把市中心弄成了大人孩子都兴奋的欢乐动物城。

　　可惜号称“开心会友”的毛茸茸队伍里也还是有落单的倒霉蛋。街头也有穿便服、戴活动标牌的垂头丧气的孤独者。一身毛茸茸没能消除全部的困顿。

　　毛茸茸聚集不过一两条街。半小时后，马路复原，先前的声影如同幻像。队尾几只毛茸茸走得落寞。很快，它们就摇身变回普通人，回各自的国家和生活里去了。（王晔）